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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始有终地做一件事——奇幻

第三卷(45)

  下午,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转阴,身处蹱谷的杜拉格听见沉闷的雷鸣声从窗外传来,不自觉地缩了下脖颈。他倒不是惧怕坏天气,而是没料到自己会置身于风暴中。

  就在杜拉格的跟前,塞缪尔正瞪着一个身披白袍的家伙。那人蓄了长及喉结的胡子,眼眸和嘴角微弯,看似和蔼可亲,嗓音却凛冽刺骨。

  “塞缪尔,你这趟回来,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披白袍的家伙徐徐问道,他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朝杜拉格瞥了一下,显然等着塞缪尔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带个陌生人进到这里。

  塞缪尔的双眼跟粘在对方身上似的一眨不眨,蓦地,他抽了抽嘴角,然而口型仅摆出个“我”字,就噤声朝白袍堵着的一道门边指了指。

  “你听,你听听……”赛缪尔颇为神经质地压低了嗓门,“是不是觉得里头的声音很悦耳啊?”

  立在一旁的杜拉格皱起了眉头,他侧着脖子让耳朵贴近塞缪尔所指的房间,依稀听着细碎的说话声隔墙传来。但那声音的源头被闭锁在屋内,跟被布帛捂住似的,加之外头雷声轰鸣,实在让人难以分辨里头的人在讲什么,更罔谈悦耳了。塞缪尔难道受了刺激?

   杜拉格刚暗自嘀咕了一句,就被塞缪尔拽住了胳膊。他被强拖着从白袍身边挤过,正感到莫名其妙,阻在身前的那扇门“飒”地开了。只见眼前是间逼仄、幽暗的屋子,南向的窗棂被木板封牢,仅溜进些微光线,而那屋里除了地板上铺着坐垫以外,并无像样的家具,十来个孩子就这样人挤人地坐了一地,清一色的都是男孩。

   在塞缪尔刚踏进这屋的时候,那些孩子似乎正在诵读什么,此刻,他们齐刷刷地扭头瞧来,那一双双茫然的眼睛和麻木的神情让杜拉格呼吸一窒,隐隐间觉得自己先前猜测的东西就快被验证了。

   "你们的老师布置了功课吧?继续啊……"塞缪尔挑衅似的瞧向了白袍。孩子们静默了片刻,终于在有人带读之后,念起了先前中断的“课文”。那堪称整齐划一,不染情绪的诵读声让杜拉格的眉头越蹙越紧——他们真的在读尤泽兰的那套玩意?不对!

   “这教的什么东西,洗脑吗?”杜拉格低声斥问身旁的塞缪尔,孩子们诵念的内容明显比常规的“教材”多了猛料,翻来覆去地强调信仰,赞颂神职者凌驾于律法之上的陈腐制度,还激进地教唆学员铲除异端,排挤世俗需不惜代价。

   塞缪尔冷冷一笑不做回答,披白袍的家伙在门边冲屋里的孩子拍了拍手,“今天的课时先到这里,都回去吧。”

   怔了片刻,孩子们这才鱼贯而出。杜拉格见他们的身形沿着来时的路线越缩越小,终于消失在转角处时,才发觉白袍在打量自己,“请问你是谁?”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请’来的医师。” 杜拉格尚未答话,塞缪尔便将他扯到了身后,“最近好几个朋友在发疱疹,虽然算不上要命的毛病,但一碰就疼总不是个事儿……话又说回来,我这不过是桩卖人情的小事,倒是你什么时候开始好为人师了?不用跟在克睿德的身边了吗?”

  “我们的处境并不好,孩子们必须尽快成熟。”白袍的话依然冷冰冰地没有温度。

  “尽快成熟?我看你教他们的东西根本就是倒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搞教法那套玩意。”

  “那玩意落伍了近百年,值得搭上孩子?”杜拉格冷不丁插嘴道。百年以前,还未脱离斯塔黎的赤郡和其宗主国一样奉行教法制度,神职者兼管诉讼、刑讯事项,若遇教义和圣训难以解决的难题则往上层层递送,最终或可达教皇那边,由其仲裁。这制度在旧时确有优势,但那毕竟是束缚世俗,制约进步的的枷锁……他只是凭良心附和塞缪尔,白袍瞥来的目光却明显多了敌意。

  “你忘了眼下的处境是怎么来的了,塞缪尔?和没了信仰,富者越富,穷者愈穷的当下相比,过去不好吗?”

  “想走回头路的,整个赤郡加起来至多一成。”塞缪尔打断道:“所以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别跟我说你没有煽动别人的心思,我看你连懵懂的小孩都想利用罢?”

  这话仿佛令冰山骤然崩裂,白袍的嗓音倏忽间低沉暗哑起来,“还是要偏袒世俗吗?这里的人几乎一无所有,仅靠信仰慰籍……你连这也看不下去?这么憎恶它?”

  塞缪尔哼了一声,“你想多了,我敬重信仰,假如这信仰能让人狂信又不失理智的话,我会立刻皈依其下。”

  话到这里,两人都没再出声,但那势如水火的气场还在,没有一方愿退一步。夹在其中的杜拉格瞧着窗外划过的雷电,情不自禁地啧了下嘴。眼下,他算是明白了叛民内部也有嫌隙,还扯着该被废止的宗教,但这烂事他根本就不想知道,绿眼怎么不像在军队医院那会儿一样,立刻找过来,把他这无辜的局外人救出去呢?

  又一声雷鸣,紧接着传来了火铳激发的突兀声响。那刺耳的回旋近在咫尺,直把杜拉格吓了个大跳。正争锋相对的两人似乎也被骇到了,他们的身形一僵,便朝出事的地方冲去。杜拉格见状连忙跟上那两人,他踩着来时的回廊转过拐角,本已离开的孩子们又出现在了眼前,如同出不了巢的雏儿似的挤在了门廊边,被一道雨幕挡着。

  但这些孩子并非全部。室外,正被雨水冲刷的空地上还有两个身影,一个还在瓢泼大雨中立着;另一个,摔倒在地,被水浸湿的黑发了无生机地贴着地面……

  杜拉格见这孩子的发间有血色洇出,又在雨水的冲刷下于地上拖出了一道淡红,整个人顿时怔住了。他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句,“这小鬼的脑瓜被崩了”,话传入塞缪尔的耳中,跟石沉大海似的没有效果。那人跑进雨幕,推了呆站着的孩子一把,跟着便蹲身去触躺地的另一个。

  许久后,塞缪尔起了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空了弹的火铳。

  “科普特,你这么好为人师,怎么没看住孩子玩这个?”塞缪尔瞧着白袍笑得绚烂,双手的骨节却因紧握而明显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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