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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56）

　　松溪红玫剧院的休息间内，伊蔻翻阅着剧本，听任几名职员打理自己妆容和服饰。和他身上那件过分华丽的坠地长裙不同，剧本描绘的故事真实得出奇，几乎将赤郡的由来——从斯塔黎的一块飞地转为北方四国之一的过往，摊上了台面。其间，毫无意外地充满了尔虞我诈，而伊蔻被分配到的角色，便是站在那漩涡中心的倒霉公主。

　　毫无疑问，这不是个令人喜闻乐见的剧目。若其情节属实，足以触怒此地的当权者。也不知道罗瑟琳耍了什么手腕，居然能叫这么一出“好戏”过了审核，定了档期。

　　伊蔻正这么思索着，两个忙碌的职员忽然停下动作，齐齐瞧向门口。只见罗瑟琳斜依着门框，一脸玩味地打量着他。他随即折起剧本，跟使扇子那般虚掩面目，回敬似的朝那女人眨巴了一下眼眸。

　　替伊蔻试妆的两位职员很快又忙碌起来，等她们摘了服饰上的别针，把褪下的戏装按在剪裁板上，罗瑟琳才招手把伊蔻唤出了休息间。两人穿过幕后的通道，来到前台。舞台上，几个布景师正在作业，叮叮咚咚的声音响个不停，台下则空旷无人。罗瑟琳突然停下脚步，望着一排排空位道：“我们退让至此，可否求个安稳？”

　　伊蔻听出她念得是剧本上的东西，发乎本能地把台词接了下去。

　　“以妥协求安稳？你能保证那伙人不会得寸进尺，漫天要价吗？东西到手太容易，只会让人不加珍惜，以为自己能要个更高的价码！”

　　他侧头打量罗瑟琳，揣摩这女人怎么突然跟他对起台词来，发觉罗瑟琳好似完全忽略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台下。过了好一会儿，罗瑟琳才笑着瞧了过来，“接得挺不错啊，你以前真没上过台？”

　　伊蔻耸了耸肩膀，他无意同罗瑟琳解释自己的过往，那些说不上遥远的记忆一旦被勾起，就可能让他沉溺在黑色的臆想中。

　　“我对上台不感兴趣，我现在只关心杜拉格的状况，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忘了。”他说道。

　　罗瑟琳抚了下额头，露出深表理解和颇感无奈的表情。

　　“ 放心吧，那件事我一刻都没有耽搁过，但是我想你也知道，眼下，赤郡的状况变得更加复杂了，我们即便拿着行政院开的特令，也需要一番打点才能在军方的眼皮底下跟叛民接触。好在，杜拉格的状况还算安稳吧？这方面的消息，我想你更加清楚。”

　　“我不可能随时洞察他那儿的状况，人留在那儿随时会有变数。”

　　“所以，我更加需要你全心全意的支持。这样，我才能依靠手里的关系，获得最大的便利。”罗瑟琳目光灼热，神情格外诚恳。

　　伊蔻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他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又有安排了，要我见谁？倘若还是拿我当饵来搅浑池子，不妨直说，有些事情在我看来没那么不可接受，但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听了这番话，罗瑟琳的双眼倏地明亮了几分。她像得了糖果的孩童那般展露笑颜，双手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伊蔻的胳膊，宛如攀上杨树的菟丝子。“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剧团能顺利进驻红玫，离不开贵人们的赏识。作为回报，在他们举办聚会的时候，我们也会备些节目，好带动气氛。”

　　“那还需要我扮成女人吗？”伊蔻撇了下唇角，笑容中带着一抹嘲讽之色。他的视线扫过罗瑟琳的面颊，却不觉被对方的一双眼睛牢牢牵引。

　　“你想到哪儿去了？这次聚会的主角是奥利瓦•沃迪的大客户，她可是位相当优雅的贵妇。”罗瑟琳的表情狡黠如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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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利瓦•沃迪，一位经营有道的商人，和赤郡的众多政界人士均有牢固的友谊，但他的儿子盖普却叫人一言难尽。这位生活优渥，脸泛油光的年轻人着魔似地沉迷于白麻雀的事业，不过被罗瑟琳挑拨了几下，便跑到军队医院的门前上蹿下跳，被人跟逮小鸡那般扔进了局子。

　　“这次的聚会，不知道会不会碰到那个傻儿子？”伊蔻心里想到。他跟着仆佣，从宴会厅侧面的暗道前往化妆间。路刚走到一半，便感受到大厅里的气氛骤然攀升。

　　透过酒柜上的空格子，能看到穿着礼服的宾客们正朝一个方向聚拢，而罗瑟琳那件香槟色的衣裙，便在持着鸡尾酒盏的人群间时隐时现。伊蔻的目光追随着那抹香槟色，蓦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与宾客们频频握手，那人穿着与众不同的宽袖长裙，悬着宝石坠子的耳环衬着优雅的天鹅颈，令人心生遐想。

　　伊蔻自觉一定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可因为一直有人挡在跟前，他并未瞧见那人的模样，只看到罗瑟琳跟保镖似的紧随其侧，而奥利瓦•沃迪则频频向她引荐别人。

　　身前，女仆对伊蔻不觉放缓的步子见怪不怪。姑娘轻咳了两声，见伊蔻回过神来，低声笑道：“先生，咱们尽快去后台做准备吧，一会儿在台上您定能一览无遗，瞧清楚那位夫人的娇颜。”

　　“看来你已经见过她了，知道她是什么来头吗？”伊蔻借机问道。

　　女仆羞赧的摇了摇头，没给出更多的情报。伊蔻见她不似作伪，便不再追问此事。他跟从对方的指引，在后台的化妆间里整装完毕，只靠着椅背眯了小会儿，便听见门帘被人掀起。

　　“伊蔻！”罗瑟琳招手唤道。她不知是饮了酒，还是描了妆的缘故，被门帘半遮着的面颊分外娇艳，仿若晚霞。前台主持人的报幕声恰在这时传来，伊蔻忙抓起手边的鲁特琴迎上前去，他刚走到罗瑟琳的身旁，便被握住了手掌。出乎意料的是，贴着他的掌心竟汗涔涔的，可那只手还是坚定地牵着他走出幕布，亮相台前。

　　底下，不少宾客已经伸长脖颈，等着表演了。两人要献上的是一首脍炙人口的民歌，讲述征战多年的老兵荣归故里，举杯相庆的故事。这歌有几段祝酒内容，且整体节奏活泼，放在聚会中表演无疑是恰如其分的。但若投入地听唱几遍，伊蔻私下里觉得，其意境颇为悲凉，如见英雄白头，美人迟暮。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他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十分轻松地弹出一整段二十连音的前奏。

　　台下传来了一片叫好声，伊蔻朝宾客们瞥了一眼，意外地发现有张熟面孔对着自己，正是先前那个着宽袖长裙的贵妇。留意到对方瞅着自己的眼中似含着泪光，伊蔻只觉得脑子一懵，连伴奏都慢了一拍，所幸底下的听众们浑然未觉，只有罗瑟琳朝他微微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