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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始有终地做一件事——奇幻

狐刃(4)

  秋风刮过杳无人烟的官道,为这毫无生气的末日景致增填了几分寂寥之色。渐渐地,道路的一头浮现出一高一矮两个黑点,那高的一点是骑着驴子的一个人,而矮的一点则是追着驴子亦步亦趋的另一个人。
  只见坐在驴背上的那个人身着湖绿色的长袍,活脱脱一名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而追着驴子一路疾奔的家伙则满脸晦气地裹着棉袍。那两人正是大狐狸和陈瑛。
  大狐狸忽然抬高脖颈清了清嗓子,又一脸得瑟地转头望向了在尘土中苦苦追赶着的陈瑛,吟唱道:“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他吟唱的这段内容是说:北风刺骨,雨雪纷扬。情况很紧急啊!我们两个好朋友还是携手快跑吧,不能再墨迹了。
  满脸是汗的陈瑛听那人戏谑自己墨迹,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周狐狸”,而她所指的周狐狸,自然是骑着毛驴走在前方的大狐狸。
  原来那一天,大狐狸开出的条件不单是让陈瑛为他引路,还要委屈陈瑛这一路上扮作他的书童。陈瑛一听这个条件哪有不拉长脸的道理,但想到自己实在对这个古怪的家伙无能为力,而那一沓书信又委实重要,她最终还是委委屈屈地应承了下来。只是没想到这个大狐狸非但有几分古怪的能耐,对自己的名字都保密的紧,那日陈瑛冷笑着问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兄台?”,谁料想到这人居然回说“周相公”。
  再问,“周相公”居然用《识物志》敲了陈瑛一记脑门,回应道:“一个小小的书童,要知道主人家的名讳有什么用?轮得着你来叫?”
  闹了半天,陈瑛只知道大狐狸姓周,于是便偷偷地给他按了个周狐狸的外号。更令陈瑛暗爽不已的是,这“周狐狸”读的一快,就像再骂臭狐狸似的。话又说回来,也不知道这个周狐狸是如何找到她丢的那匹驴子的,似乎今天天色一亮,她那头幸灾乐祸的畜生就乖乖地候在破庙门前了。只是周狐狸现在端着个书生老爷的架子,驴子自然轮不到扮作书童的陈瑛去骑。
  “文应,我渴了。”周狐狸忽然停住毛驴扭头对陈瑛吩咐道。
  陈瑛瞪了他一眼,极不耐烦地解下了腰间系着的皮囊,单手握着便朝他递了过去。那周狐狸瞧她的态度好不恭敬,先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跟着把脑袋朝天一歪,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怀里那些个废纸破布倒像是值两个子儿,要不寻个机会把这些物事换了钱儿,雇个礼数周全的书童得了?”
  陈瑛听他这么一说,连忙改用双手奉上水囊,艰难地吐着字眼道:“周……相……公,请……慢……用。”
  周狐狸这才笑靥如花地接过了水囊。
  初秋这时令早晚凉,正午的太阳却依然毒辣。陈瑛走了许久,除了满眼荒芜的景象外却未曾在道上看到一条人影,不禁觉得气闷至极,而先前还派头十足的周狐狸,此刻也彻底萎靡了。只见他一路耷拉着脑袋,半天功夫才抬头张望一下四周。又走了好一会,陈瑛听见一个惫懒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文应,你这里还有什么吃的东西吗?”周狐狸收缰拽住了毛驴,一脸可怜兮兮地瞧着陈瑛问道。
  “只有饼子。”陈瑛毫无表情地觑了他一眼。
  “什么?只有饼子?”
  周狐狸的面色顿时一片灰白,他的双唇不自觉地翕动了两下,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道:“那也行罢。”
  陈瑛瞧他一脸委屈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好笑。正想着怎么有这么娇气的蠹贼时,自己已然探入包袱的手臂竟一下子戳到了尽头,原来是包袱穿了个洞,装在里面的干粮和几件替换衣物全都不翼而飞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陈瑛仿佛听见自己那连日来备受摧残的神经“砰”地一声断裂了,她搭着包袱的手微微发抖,心里没来由地想撕碎点东西。便在此时,周狐狸又派下话来,却不是问陈瑛有什么食物。
  “文应呐!前面好像有人家,我们到那边去休整一番,或许还能讨点像样的东西吃……”周狐狸抬手在额头前搭了个凉棚,语调欢快地说道。感情他就没把饼子当干粮。
  早就被周狐狸气习惯的陈瑛只当没听懂他的调侃,她顺着周狐狸所指的方向朝一处看了过去,只见远方真的好似有一栋简陋的民居。因为心里有了期许,两人接下来的行程走得极快,可现实却出乎意料地糟糕。那栋所谓的民居实则内部坍塌,只留了一个竹棚架子供他们躲避烈日。
  周狐狸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
  “拿点饼来吃吧。”他无精打采地说道。
  “没了……”陈瑛冲他抖了抖包袱皮,随后抱着膝盖蹲坐到了棚子一角。
  “没了?这地方连个人影也没有,可到哪里去找吃的?”周狐狸惊呼。
  “哼!你不是喜欢千里无鸡鸣的景致么?”陈瑛嗤笑了一声,整个脑袋几乎埋进了膝盖。

  周狐狸瞥了陈瑛一眼,自己动手翻了翻驴子驮着的包袱,等他看到包袱背面的一个大穿孔时,不由得苦笑连连地拍了拍驴背,任由那头“听话”的驴子自行寻找野草嚼食。
  或许是慢慢地缓过了气,陈瑛终于抬起压在膝盖上的脑袋,重新打量起周遭的光景来。此刻,周狐狸正半眯着眼睛侧坐在离她不远处的一角,他将双腿摆得笔直,一只手则竖起两指在额前掐了个诀,那脸上的神态看似修道之人。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陈瑛瞅了他好一会儿,最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周狐狸的眉头挑了一挑,仍是目观鼻,鼻观心地回答道:“鸡鸣狗盗、打家劫舍……你不是早就有定论了么?”
  陈瑛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还真是自讨没趣,不过,这也得怪他周狐狸确实古怪。
  一想到古怪二字,她又忍不住回想起了昨夜发生在破庙里的一幕幕情景——假鞑子正要瞧见地上的包袱时偏巧地龙就翻身了、明明被付之一炬的书信却又完好无缺、还有自己稀里糊涂地便被这人先拽上了横梁又请下了地。
  “莫非自己一语成谶,这周狐狸真的是一个狐狸精?”
  一时间,陈瑛只感到心脏怦怦乱跳。可她转念又想,乡野奇闻里的狐精往往化作魅惑男子的美艳妇人,而化身男子的公狐狸精倒不曾听多少人谈起过。会不会是自己多心了呢?或许此人正因为修道才性情古怪呢?
  “对啦!传言狐狸成精后最不善于隐匿尾巴和耳朵。趁现在日头正烈,再仔细瞧瞧他的身后和头顶吧。”
  突然想到此节的陈瑛,当下便歪了歪脖子,偷偷打量起了周狐狸的身后。
  “尾巴看来像是没有,那么狐狸耳朵呢?”陈瑛转而仰起脖子又瞧向了周狐狸的头顶,谁想到周狐狸居然在这个时候猛地回过了头来,两人的视线顿时对撞了一下。
  此刻,那周狐狸的桃花眼瞪得溜圆,陈瑛瞧见他那双动辄便挂着蔑笑的眼睛里透着让人动容的忧虑,不禁感到一阵窘迫袭来,她忙不迭地低头闪避,谁料到那周狐狸居然蹿到她的身旁,拽着她的袖子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你拖我去哪儿?”陈瑛大为诧异地问道,那周狐狸却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只是拖着她往东面一阵疾跑。陈瑛被他拽的跌了一跤,最后又灰头土脸地被他拽蹲进破屋东面的枯草丛中,当场便要发作,可那周狐狸又竖起手指摆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他便两眼一眨不眨地瞧向了远方的官道。
  陈瑛遥想到这人上回冲自己做出这个动作后不久,便有假鞑子随行而至,心说这回不会又有鞑子来了吧?她顺着这人的视线朝前望去,可呈现在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荒凉沉寂。
  “真是荒唐!”陈瑛终于动怒,她忍不住便想站起身来,可身形甫动便又被拖拽了一下,只见自己的袖子竟无巧不巧地被那周狐狸给压住了。她没好气地拽了拽衣袖,那周狐狸却无动于衷地朝前努了努嘴。陈瑛又眯着眼睛朝远方看去,只见原本平静的官道上似乎扬起了点点浮尘,而当她的双眼逐渐被面前的景象惊得瞪圆时,一场生死追逐的戏码已经在自己的面前开演了。
  只见一溜轻骑撵着几辆马车朝他们面前的官道呼啸而来,在一片尘土飞扬中,陈瑛分明瞧见紧咬着马车的鞑子拉满了弓弦将箭支一一倾泻到了车上。她其实根本听不着车上的动静,但脑海里却不断地翻滚着一阵又一阵的啼哭声和惨呼声。
  就在陈瑛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情景时,一个鞑子却突然掉转马匹朝她和周狐狸躲藏的方向冲来。骑在马背上的鞑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他的脸上居然扣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而一道冰冷的视线便透过面具上方的眼孔扫了过来。
  陈瑛被那视线一扫,不禁心里一悸,差一点便要发出惊呼。所幸那鞑子在距两人几丈处的位置拨转马头跑到了破屋处。不一会儿,一声催马的呼哨声便在两人的耳边响起,而那间早已被人弃置的屋子却是腾地升起了一道黑烟——那些个蛮夷,居然连间破屋都不肯放过!
  又过了片刻功夫,蹿起的火苗舔着了两人先前躲避烈日的竹棚,竹子在炙烤中发出的阵阵炸响居然如过年燃放爆竹一般热闹,那溅起的火花被风吹凉成灰,又飞入了陈瑛的眼中,顿时让她垂下了眼泪。
  “你这人倒也有趣。”周狐狸见几辆马车和那些追逐汉人的鞑子都不见了踪迹,一边轻拍着沾上身的枯草一边站起身来。
  “人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你呢?自己没法从梁上爬下来要哭,被风迷了眼睛又哭。我猜你这眼睛大约有点儿病,要不要我替你瞧上一瞧?”
  陈瑛联想到家父因为鞑子破城而亡,又回忆起自己一路被鞑子追撵的惨状,无意再同那周狐狸斗嘴,只是哀叹道:“我要是有点儿本事,可以阻止方才那群鞑子拿我们汉人取乐,自是不必呆在这里自怨自艾的。”
  “原来你是因为救不了那些人才哭呀!可我瞧那些人福气不浅,未必会遭鞑子毒手。”周狐狸笑得没心没肺。
  陈瑛知道自己若是再跟那他辩论起来,指不准就会被绕到什么狼吃羊再正常不过,鞑子追猎汉人也是一个道理上来。于是,她干脆抿起了嘴唇看向了别处,而这幅神情在那周狐狸的眼里看来不啻于讥讽自己夸夸而谈。
  他突然轻哼一声道:“我这人能掐会算,说鞑子要不了这车人的性命,便是要不了。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替你查探一番。”
  “要是你推算有误,那些人被鞑子逼入了绝境呢?”陈瑛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
  “那我便出手救了他们便是。反正既已救了你这条人命……变了命数,也不在乎多救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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